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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與技藝的對望共舞:七柒的舊城鍊金術

作者 / 李晏佐(臺東大學休閒事業管理碩士在職專班助理教授、前東海大學社會實踐暨都市創生中心博士後研究員);文字編輯 / 高禎臨(東海大學中文系副教授)

緣起:You are what you do

你是否曾經發生過,想要繪製一幅畫或是製作一個物品時,心裡想的與手上做的卻總是對不上的情況?

長久以來,我們都輕忽身體勞動的價值,彷彿勞動只涉及機械性的重複動作,而缺乏人的思考與創造力,因此勞心比勞力更有價值。但是,我們同時也注意到,勞動(尤其是手作)這件事情似乎沒那麼簡單。一件事物的誕生,不只涉及挑選什麼材料、決定什麼樣式、用來達到什麼目的,更重要的,還包括某個人的投入。正是因為有這個人想要或是願意去做,設定用途、慎選材料、構思樣式,然後運用他專心而熟練的雙手,結合了心與手,腐朽才能化為神奇。也就是說,關鍵不在於經手的對象到底是什麼,而是在過程中對於每一個環節的講究,以及每一個動作的熟練,才讓我們從技術邁向技藝的領域。

這些講究與熟練,不只對這個人自己有意義,也讓人與世界產生了有意義的對話。就像《職人新經濟》開頭的引文:「於是,一個人做什麼工作,既是別人怎麼看待他,當然更是他如何看待自己的方式之一。」

金屬與在地:承先啟後

七柒」是一家位於臺中市舊城區的新創店家,主要從事金屬工藝相關的製作、販售、以及體驗教學。店名取自門牌號碼77號,說明了店家希望和在地有更多互動與連結。其外文稱呼「Chichic」不只是諧音,更表達了法語chic一詞的時尚別緻,也就是希望為這個地方帶入更多的設計之美。

選中這個空間有其偶然,亦有其必然。偶然是因為,從臺南藝術大學研究所畢業的三位創作者,最初考慮的工作室地點並不是臺中,而是臺北或臺南。然而前者必然面對激烈的市場競爭,後者在金工的接受度似乎還沒有這麼高,介於其中的臺中就成了某種可以嘗試的選擇。來到臺中時,他們首先考慮的是勤美誠品綠園道一帶,然而租金負擔不免讓人打了退堂鼓。於是經由友人建議,在2014年來到了中區這個當時乏人問津的舊城區,並在信步漫遊途中發現了這個地點。

必然是因為,這個空間的前身正是珠寶行,據說房東本人是臺灣第一位出國學習珠寶鑑定的鑑定師,甚至在七柒開業後,都還有老客戶上門探問。也正是因此,不僅店內的裝潢大致立即可用,房東也不會因為金工需要用火而謝絕租用。不同的是,金屬的意義在上一個世代,代表著價格上的「貴重」;如今隨著時代變遷與地區沒落,金屬反而獲得了不一樣的可能性,能夠更為貼近生活、代表價值上的「珍貴」。


圖:七柒的店招牌上,仍保留房東昔時珠寶行的舊五碼電話。

青年與舊城:透過藝術走入生活

七柒的三位青年創作者,筱婷、佾勳、蒼玄,原本背景各異(教育、產品設計、電子),然而都在生命中的某個階段受到金工,亦即金屬工藝的召喚。因為是召喚,所以當你走入店裡,感覺到的不會是被帶有距離感的華麗奢侈品所包圍,而是他們舉手投足對於金工這份事業的熱情。時而在店內走動的兩隻狗狗Q比和貝果,讓店內氣氛更顯輕鬆日常。

其實他們都各自在職場上待過,領過固定薪水,不用總是擔心下一個月的收入從哪來。但他們後來都覺得,那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筱婷說:「開店得到心靈上的富足,跟錢的收益相比,是完全不能比較的。」

那是一種什麼樣的心靈富足?對他們來說,就是可以有一間工作室,開心地繼續做金工的創作。開店是挑戰,要在2014年當時的臺中市中區開店更是挑戰。金錢收入固然是生活之必須,他們也曾因為對財務管理一竅不通而慘澹經營。但是,他們對生活始終有某種更多的想像與期待。蒼玄說,他時常思考著自己的創作與生活環境之間,究竟可以有什麼樣的連結,是否可以幫助中區找出它特有的美感。比方說電子街豐富的電子材料,對於曾經就讀電子科的他來說,就會思考是否可以在自己的創作中納入更多在地特有的元素。

在工作之餘,他們喜歡漫步在中區的巷弄之中,享受心靈的優閒餘裕。舊城區相對緩慢的生活步調,總能讓人發現某些饒富趣味的景緻與特色小店。隨處可見的閒置空間,固然有些陰暗荒蕪,但也正好區別於那些過度刻意經營的復古老街,而有種貼近生活、不做作的自然感。


圖:三位成員蒼玄、筱婷、佾勳聊著最初在中區探索的經歷。

技藝與記憶:掌心的溫度

尋求生活上與心靈上的富足,思考著自己的創作與地方之間的連結,搭上當時市府想要復興中區的政策風潮,七柒就從這裡開始摸索他們的創新之路。偶然間因為佾勳的朋友分手,想把給女朋友的戒指拿來融化改造成另一個可以繼續配帶的東西,於是有了運用他們的金工專長,進行「改造」的靈感。正好開店初期他們也在尋求資源,於是就構思申請了文創圓夢計畫,主題為「掌心的溫度」。

他們的做法是,向民眾募集家裡不再需要、卻也捨不得丟掉的舊物,並且請當事人提供一段文字故事加以介紹,由此進行物件的改造。每一次的改造過程,都需要他們與物件相處好一段時間,依據故事介紹或是當事人的興趣喜好進行自由發想,從而對物件進行拆解而重新組裝,整個過程大概需要至少兩三個月的時間。大部分的改造成果所具有的創意性與連結性,都能讓當事人為之驚艷。我想這是因為,這般細膩的技藝,得以讓人與物之間的記憶被重新連結起來。物件倘若與人的生命無關,物件就是冷冰冰的一種既在那裡、卻也不在那裡的存在;唯有它透過被述說的故事,重新與人的記憶產生連結,它在我們手中才重新帶有溫度,才令人愛不釋手。這掌心的溫度,不只來自於物件的嶄新面貌所牽動的靈魂,同時也來自於創作者在過程中傾注的精神,著實讓這溫度更添層次。


圖:將舊物者大學時的手錶,改造為戒指金工藝術作品,透過各種角度的旋轉,回溯青春時光。

不僅如此,對他們來說,這同樣也是七柒看待中區、思考舊城新生的方法。就像中區一樣,這個地方曾經陪伴人們,發生很多故事,但漸漸被人遺忘。也許我們可以運用舊物改造的新思維,也就是技藝與記憶的結合,試著讓它重新復甦,重獲新生。或許可以說,這既是對於物件的提煉,也是對於創作者內心的修練,更可以是舊城區的自我鍛鍊;是手中之物與其來源、創作者內心與其過往經驗、舊城區與其文史底蘊,透過技藝一併開啟的三層次對話。

而且,改造從來就不需要大張旗鼓,就像佾勳說:「我們來到中區,並沒有那麼大的力量去改造這麼大的地方。我們能做到的,就是從這些小物件去改變它,讓大家看到所有東西都有重生的機會,並用展覽的方式吸引人潮進入中區來看展覽。」所以,與時下流行的網路經營不同,三位青年希望所有的消費者,都是親自來到店內,親手接觸這些創作品。一方面是網路經營需要其實需要大量的人力成本,另一方面則是他們希望透過實際的接觸,傳遞物品的真實溫度,同時創造讓人們走入中區的機會。


圖:今年初的新展覽「因為……」,集結了最新與過去「掌心的溫度」的精選作品,讓觀眾先閱讀描圖紙上的手寫故事,再揭開看見作品的真面目。

結語

「掌心的溫度」經過2014、2016年的兩屆之後,還會有第三屆嗎?他們回答:很想做啊,只是物件募集曠日廢時,製作起來也是相當吃力不討好。七柒經營至今六年有餘,在這過程中他們也體會到,與其靠公部門提供的資源,還不如靠自己。不論是販售的商品,還是提供的體驗課程,他們都要求自己要做到最好,讓客人口耳相傳,慢慢做出口碑。

這樣純粹而富足的生活,也許正可以《職人新經濟》的描述來總結:「我上班時心情好,下班時心情更好。」


*本文原載於翻閱城事,承蒙作者與編輯授權刊登,謹致謝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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