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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生活就是我的社運場域:冬山女農陳怡如的半農半X與性別運動

作者 / 阿桂

「半農半X」這個名詞對許多人來說並不陌生,自從2007年塩見直紀的著作《半農半X的生活─順從自然,實踐天賦》中文版在臺灣上市以來,已吸引許多渴求探索內在的人們,一方面從事自給自足的農業生活,以友善耕作的方式,取得自己種的、安全的糧食;一方面又發揮自己的特長和天賦,來取得穩定的收入。

我們觀察到,特別是在宜蘭地區,聚集了一種具有特殊性的「半農半X」小農。這些小農不少是高知識份子,有從事社會運動的經驗,她們來到蘭陽平原這塊土地,除了從農外,也從事所關心的社會議題運動,這些議題的範圍很廣,包括環保、地景保持、土地規劃、產業改良、農村再造、性別議題等等。

過去我們認識小農們的方式,往往從工作的具體面著手,以了解其關心的議題,和推動的方式,較少是將鏡頭拉近到小農個人。這一次我們將從小農的個人生命經驗出發,檢視他們對所從事的社會運動的反思、個人選擇的生活方式,以及社會運動如何在他們的生活實踐中留下印記。

陳怡如是個在宜蘭實踐半農半X的女農,原先是「土拉客實驗農家園」的成員之一。「土拉客」2012年成立,開始於一個多元成家的同志實驗團體,是致力在「農業X性別」的生態耕種與性別運動、實踐多元成家的實驗組織。起初,大夥兒一共四個女生在桃園大溪種田,到了2014年,四人共同遷到宜蘭,一方面和其他來到宜蘭的小農一樣,租地代耕,另方面也繼續從事「農業X性別」的實踐行動。


圖:早上農忙告一段落,拉張凳子,坐在前院看書,這是冬山女農陳怡如半農半X的生活一景。

「一開始來宜蘭的時候,我只知道想更接觸土地,但不確定可以做什麼。」 怡如原本另有職業,辭去工作來到宜蘭的過程,怡如回憶起來,「那時我沒有因此感到恐懼,因為我知道我來之後,就會慢慢找到自己要做什麼。」剛好當時土拉客的夥伴,在宜蘭市想開闢一個對外開放的空間,作為關心環境、農業與性別的講座活動、藝文展覽等多元場所,需要人手,於是她接下這個任務。「不是自己決定要做什麼,而是看我所身處的環境會帶給我什麼。」怡如娓娓道來她當時的心境,這似乎也是她主要的生活指導原則。

關於她在宜蘭半農半X的這個「X」,不僅是工作機會、經濟收入,還是人生的天賦,這要如何尋得?「穀東俱樂部」的賴青松先生給了她不少幫助。

「來宜蘭從事友善耕作的小農幾乎都要拜訪賴青松。」她笑著說,「他在傳統農村開闢友善耕作已經十二年,建立的人脈資源左右逢源,就像這裡的『土地婆』。他在了解你的狀況後,就會給你建議和協助。」與賴青松的聊天裡,他問怡如,最喜歡的三件事是什麼?「我那時回答:我喜歡的是書、料理和陶藝。賴青松說,那接下來的日子,就是把這三件事相乘在一起實踐就對了。」

與賴青松的這番對談,帶給怡如很大的影響。之後的她確實地「將書、料理和陶藝相乘在一起」。除了農忙,她接下一個書寫在地國小食農教育的寫作計畫,「這就是我把書和料理結合在一起的方式。」她說。而接下來的生活規劃,就是將這三件事的比重做各種不同的嘗試、加乘,並且融入自己的生活。


圖:料理、書、陶藝,是怡如最喜歡的三件事。此時她正在為自製的豆腐乳披薩擀麵皮。

「我的生活就是我的社運場域」

除了半農半X的生活實踐,怡如與土拉客的另個重點,就是要在性別議題上有所建樹。「我的目標,就是把自己的生活,與我關心的議題作結合。」怡如說。

怡如從事性別議題活動已有十多年的時間,期間她參與臺灣同志家庭權益促進會,當過性別議題電子報寫手、經營同志支持團體,來宜蘭之前,那時的她每天除了自己的工作,還要到臺北參加社運。

「我們對話的對象,總是在外圍,抗爭也得到遠離自己的居住圈,到城市抗爭去,這樣不是很奇怪嗎?」怡如說,「這樣的過程讓我覺得很累。」

再加上十數年的同運經驗,也讓她萌生整理自己步調的念頭:「許多已經成家的同志家庭,迫切的需求是師生和家長的性別友善態度。我組織了一些夥伴進行性別教育繪本說故事培訓,但是我們勢單力薄,只能各自就近地在生活領域如學校或私人圖書館慢慢發揮影響力,很難全面地進入到各級學校內去改變。三十而立的生活是忙碌的,而社運關懷也令人焦慮,蠟燭兩頭燒。」要對這十數年的經驗下註解,她說:「總之,我覺得我的生活,與我的社運關懷之間,好像有道無形的牆,只要牆在,翻不過牆的失落感、無助感也會存在。」

圖:2月的晚上天冷,女農燒鍋水來泡腳,用的是傳統農家的灶。

辭去工作,也淡出同運團體,和土拉客到宜蘭生活,對她來說是進入到一種實驗的階段:「我已經從一個每天要工作、還要參加社運的生活狀態,調整成『我的生活就是我的社運場域』。」

土拉客在宜蘭「農業X性別」的推動,吸引了相同理念的大眾和學校教師進一步與她們接觸、瞭解她們在做什麼,這些來訪人們包括宜蘭國、高中的教師,帶著國三、高三面對生涯規劃或性向徬徨的學生們,來認識半農半X、多元成家的生活經驗。她們也在「罔氏電子報」撰文,聚焦在農村性別議題上。然而,怡如又開始有了感觸:

「老實說我們的角色,很難直接去改變傳統農村的性別結構。我們透過講座與文章去說出來農村傳統女性的貢獻,但我們的閱聽者多是都市人或我們自己接觸的媒體,對農村的女性來說,她們的處境可能還是沒有直接的改變。」怡如說。

「此外,我們對話的對象很廣,有自己的同志朋友,也有大眾以媒體採訪、打工換宿、參訪體驗等方式來接觸我們。每一次的接觸都是要打開自己的生活領域和界線,我常常反思,自己是不是仍然願意讓服務性別議題這件事,先於安頓自己的生活?」

反思所帶來的疑惑,並不代表要放棄對性別議題的關心,而是要更推進到將性別關懷落實在自己的生活中。「這些性別議題與行動,應該是要在生活裡頭累積的。」怡如說。

「性別這件事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我希望在我舒服的狀態下去關心這件事,讓感染力是慢慢的,從自己醞釀,慢慢地吸引到來認識你的人、來跟你買東西的人知道你在意的事情,而不是反過來讓生活配合社會運動。」由是,她決定現階段不再將對話的「大眾」鎖定在有能力上網並關心性別議題者、或是遙遠的大城市裡的人們,而是用身體力行的方式,來和生活周遭接觸的人對話。

於是,她不吝於和生活上有所連結的舊識和新朋友,分享她身為女同志的現階段半農半X的簡單生活,從喜愛的手作小物,到例行的巡水田、播種,怡如樸素隨性地分享她的日常點滴。想談性別就談性別,想談農事就談農事,順便配上自己釀的酒;和其他小農交換來的鑄鐵鍋裡,煎的是香噴噴的宜蘭蔥蛋。我真切地感受到,她自然地過著自己的日子,並且慢慢將感染力散發出去的能量,那是一種屬於女性的溫柔力量。對於她所關心的農村的、性別的事情,來訪的人自然而然會坐下來想耐心聽。


圖:立春過了,今天來種豆。

理念依舊,姿態不同,農事X性別的生活場域

為什麼是半農半X?為什麼不是選擇其他的生活方式,來與性別運動結合?純粹是個人選擇。怡如讀研究所時,因為寫論文壓力大,在陽台上種了些植物,意外地發現這個過程十分療癒。所以從論文地獄解脫之後,怡如興起了「以後的生活要與農業相關」的念頭。

走在小農的市集裡,會看到許多各式各樣充滿巧思的自家農產品,包括醬油、果醬、酒、水果醋、以及林林總總自家菜園摘出來的新鮮食材。小農們服膺的共同特色,就是都是依循友善農法耕作,每一個攤位後面的微笑臉孔,都不禁令人好奇,此人生活的另一面是什麼?

在小農市集裡,怡如是個女農,她生活的另一面,是將自己的生活與性別議題結合的同志運動者,只是相較於條理分明的、慷慨激昂的論述,她的方式是靜態且溫柔的,每一個轉身、每一次娓娓道來自己的經歷與看法,都輕輕地起著它應有的變化,就像蝴蝶翅膀拍動那樣,也許,能引起遠方的颱風成形?

2015年終,怡如從土拉客單飛,到蘭陽溪以南的冬山開始另一段生活實驗。這次的生活實驗,不是原先她嘗試過的多元成家,也不是建立公開平台、建立與大眾對話的通道,而是將自己的生活作為一種實踐的對象。

「想讓人知道的、看見的事情,是因為自己的生活慢慢地被看見。」她說。

延續在土拉客就開始的「自己的生活就是自己的社運場域」的理念,現在的她對於推動性別運動已有不同的看法,性別運動可以是靜態的,以呈現自己生活的方式來闡述理念,從自己身邊熟悉的人開始影響,像朝著平靜的湖水投入一顆石頭般,讓漣漪漸漸地變大。

結語

改變社會的另一種方式,也可以是從自己的生活實踐開始。我們可以看到檯面上與性別相關的議題,也有不少人投入性別議題的社會運動中,或是站在講台、或是躲在部落格後面當鍵盤革命者,以各式各樣和大眾對話的方式,來改變這個社會。冬山女農怡如給我們另一種視野,以一種溫柔的方式,靜靜地宣示自己的理念,而這宣示的介面,就是自己的、半農半X的簡單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