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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災後萌芽的福利國:專訪龍眼林福利協會廖振益總幹事(上)

作者 / 黃靖玫

圖:龍安村在災後重建的第一個公共空間:公共廚房。

萌芽於震災日的在地組織

十八年前的秋日凌晨,芮氏規模7.3的強震撼動全臺,位於震央附近的中寮鄉龍安村自然也未能倖免。但由於時任龍安村村長的廖振益先生因職務之便,熟知村民們的居家環境,特別是清楚各戶長者的寢室位置,使得當晚在救災行動中能順利地以重點突破方式,和村民們一起搶救被壓在瓦礫堆下的受困者,順利將被困的居民們一一救出。

待搜救的行動告一段落,時間已近清晨,但因當下餘震不斷,就連房屋尚未傾倒的村民也不敢回家取得食物,紛紛聚集到村內宮廟的廟埕前。廖振益心忖,大家忙了一夜,好不容易親戚鄰里都平安獲救,這時候首要便是讓大家得到妥善的安置,便趕緊囑咐妻子去向經營自助餐的堂弟商借大口的鍋子、瓦斯爐灶,以及白米,在廟埕前開伙煮食,提供熱食給村民用餐。

在921的救災期間,從原本集中在一處共同開伙,慢慢發散出枝椏,最多的時候整個龍安村共有八個共同開伙的用餐地點。外界的救援物資集中在共同開伙的用餐處,每天時間一到,村里的婆婆媽媽們便集中到開伙點幫忙,居民也就近和鄰舍們一齊用餐。就這樣,從921地震當日的共同開伙,到後續的老人送餐服務;範圍也從龍安村,到北中寮七個村,再到現在整個中寮鄉都是送餐範圍,至今未曾間斷。

「這八個點裡面一開始是不收錢的,村裡的媽媽也都是免費服務。」廖振益回憶道:「幾個月後本來要裁撤,剛好東海的羅時瑋老師得到一筆捐款,大家就決定用這筆經費興建公共廚房,才能繼續煮東西給老人家吃;又因為有幾個老人沒辦法過來,我就請志工送過去,不然年輕人不在,老人家沒有人照顧。送到後來就『著』(tiâu)了。」

其實,這筆經費是由臺中的一位建築師所捐助,原本是希望透過羅時瑋老師在災區的工作,找到願意接受新工法的居民並協助重建。但經過討論後,決定興建的卻是公共廚房。「這項討論結果出乎我們預料,但卻是非常有意義的決定,而且是在龍安宮裡由當地朋友提出來經過熱烈討論確定的,也是我們在災區策畫出的第一個公共空間。建築形式簡單,但對災後村子標示出新的端正性,動人的是,這端正性的背後,是遭逢災難時村人們自發湧出的公共意識(共同煮食),而這公共意識是緊緊結合著村子固有的、生活的根本面──老人問題。[1]從這個議題出發,也帶動了龍眼林福利協會日後在此耕耘的機緣。

震災前的龍眼林社區

「龍眼林」指的是南投縣中寮鄉北部包含龍安村在內的七個村落,由於庄內密植龍眼樹而得名,也發產出獨具特色的產業文化。然而位於山區、交通因地形而阻絕的中寮鄉,也有耕地破碎、土壤貧瘠、水源不足等問題;原本就居於經濟劣勢的農鄉,在工商業社會的發展之下,又再度因為先天環境的條件限制,導致原本的手工藝與農業等產業沒落、人口外流等現象,成為一個極度仰賴外界資源的地區。

「我們這邊念高中就要到外地去了,連帶會產生車資、住宿這些負擔,有的家長沒有那個條件,以致於有很多人無法繼續升學,造成在地人的學歷偏低。」現任龍眼林福利協會總幹事的廖振益先生解釋說,許多鄰里在就業的時候,多半又因為學歷的關係,不但只能從事工廠作業員等較為辛苦的工作,也難以升職成為管理階層。「原本庄跤的經濟就比較辛苦,又賺不到錢,這樣是不是越來越艱苦?更糟的是遇到地震庄跤的房子倒了。房子不重建的話,家裡的老小沒有住處可以棲身;如果要重建,就得背負沉重的貸款壓力。」

單單就龍安村內,因為地震造成的全倒或半倒房屋便高達78%,鄉親們面對被夷平的家園,只得咬緊牙根重新開始。「當初我們協會成立的時候有一個宗旨,就是替這些中青代跟年輕人照顧好這些老人家跟小孩。讓這些鄉親可以在外安心工作。學術界的老師比較會講,比較好聽斯文,說好好讓他們到外面去打拼回來重建家園,我說的比較土,就是好好到外面賺錢回來繳貸款!」廖振益笑著說,「其實最實際的目標就是這樣,終極關懷就是要協助在地人。」


圖:參與社區健促活動,讓長者得以和同輩擁有聚會的時間,享受與朋友共同學習、合作的樂趣。

建構高齡者的社福網

1999年底,龍安村的公共廚房建成之後開始老人供餐,每天供應午、晚兩頓餐食,即使遇到週末假日也維持不輟,一年當中僅有春節、端午、中秋等少數節日休息。最初是免費供應,從2005年之後也只收取極為低廉的費用。規模最大的時候,每餐須準備430人份,目前也還維持在約200人的供應量。

然而在這兩百位送餐名單當中,獲得政府補助的名額大約只有20幾位。政府補助送餐的對象,僅限於中低收入戶的老人,但龍眼林福利協會的作法是:只要居民提出申請需求,協會評估通過之後,就會提供送餐服務。也由於協會的理監事、會員遍布中寮鄉的各個庄頭,大家多少都瞭解庄內各家的生活景況,如果知道某一戶是長期有困難的,就會建議理監事與會員接受其申請,而不是單用低收入戶的標準來認定。

協會的送餐範圍,從只在龍安村內,到三個庄頭,到涵蓋北中寮的七個村落,最後遍及中寮鄉各個村落,甚至深入車程一個多小時的山區,其中的意義也不僅止於為長者們提供餐食而已,更是藉此形成社區的安全網絡。「我們一天去看他兩次,就可以追蹤瞭解他的身體狀況,萬一老人家有意外狀況,也可以協助送醫。加上我們的送餐員是固定的人,久而久之會跟老人家產生交集,甚至他的生活狀況、用藥狀況都可以幫忙掌握。在送便當的時候發覺到有不對勁的地方,他可以注意跟回報。」

廖總幹事戲稱協會中負責烹調與送餐的都是在地的「半志工」,這些工作人員都是在地的中高齡者,學經歷等條件可能也不太具有就業優勢,平日主要還是從事農務相關工作,同時幫忙協會的送餐等工作,因此協會也會供給勞務津貼,作為他們生活費用所需。如此一來也提升了地方上的就業與經濟狀況。

圖:永和社區健康活力站,是龍眼林福利協會的關懷據點之一,協會也在此辦理共同用餐、健康促進等活動。

中寮鄉的人口數約一萬五千人,高齡者有三千多人,其中獨居的高齡者約有六百人,在這當中就有將近四百人是福利協會的關懷對象。除了前述的送餐服務,協會於2005年開始在陸續在幾個社區內成立健康活力站,舉辦年長者的健康促進活動。「有參加活動的老人家會比較健康有活力,很多腰酸背痛之類的毛病就自然而然地改善了。」這樣的效果除了健促活動課程本身達到的效益,讓老人家有更多學習與體驗的機會,加上和同伴在一起,共同合作、嘗試新的事物,能有較開朗的心情,讓長者們不論在身心上都能更加健康、愉快。

原本針對長者進行的健康促進活動都是在活力站內授課,協會更進一步考慮到有些長者出門不方便,因此便著手規劃,由專業社工員設計一套長者們可以自己在家中進行的運動,對於未能親身到活力站參與協會活動的高齡者,就以這種「到宅健促」的方案搭配平時送餐的服務,由送餐志工協助指導老人家們進行。

「政府在一些地方也有辦理老人日托,可是到宅健促的活動,政府可能就比較沒有辦法,因為需要很多人力跟事前的訓練,還要配合老人家的狀況去設計內容。比如說這個老人家是智能減退,我們要減緩他的老化,就要研發一套讓他動腦、減緩老化的方式,這樣對他才有幫助。也就是依據他的需求,去設計符合對方狀況的方式。」如此一來,即使因為天候、路程或長者不方便到活力站來參加活動,也能夠在家中自己練習,維持身心的健康。

陪伴弱勢家庭兒童

除了高齡者,兒童與少年也是福利協會的關懷的對象。廖總幹事提到,社區內目前有許多隔代教養家庭,或是外籍配偶所生的新住民第二代,因而對於兒少的課後輔導也有較為細緻的處理。「我們不是只做課輔而已,社工老師要針對每一個小朋友不同的個性、需求,設定個別的教育方式,對小朋友也不會去提一些敏感的問題,避免他們有自卑感或心理障礙。目前協會目前最重視的就是品格教育跟心理導正這兩項。」

有別於大多數的課後輔導與陪伴活動是安排在平日的放學之後,協會的課後照顧也安排了週六、週日的課程,讓小朋友在假日時仍然受到社會網絡的保護,不會因為無事可做、無處可去,以致遭有心人士利用而誤入歧途。

對於弱勢家庭的輔導,廖總幹事也有自己的一套想法:「輔導弱勢家庭的話,最重要的是讓他脫貧、有辦法去養育小孩,這樣小朋友的教育才有辦法正常。像我們的社工跟幼教會去發掘每個小朋友的才能或是興趣,然後針對興趣跟才能來做訓練。與其每個月給他錢,不如說把這些每個月給的錢花在他身上。」「如果教育得不好,未來變成社會問題的話,不只是政府的負擔,也是社會的負擔;我們現在教育做得好的話,將來他說不定就會是一個人才,為社會貢獻更多的能力。」一來一往之間,不只是兩倍的差距,一個又一個的新的人生與社會故事,其中意義是難以用個案數字量化計算的。


影片:龍眼林福利協會舉辦在社區關懷據點舉辦的各種健康促進活動

 


[1] 羅時瑋,〈九二一災後北中寮空間重建—東海工作隊經驗〉,頁168,收錄於《走過10年.前瞻未來:921社區重建國際研討會》。臺北市 : 行政院文化建設委員會,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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