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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著螢幕上街去:我的動物權推廣經驗

作者 / 許心璘(東海大學社會學系學生)

「你以前很喜歡吃肉?」「對,我曾經是個肉食主義者。」這是在街頭推廣的時候,別人最常感到訝異的對話,其實就連我也不敢相信,自己會在九年前因為姐姐的一句話:「既然你那麼喜歡動物,為何忍心讓牠們受苦?」促使我思考動物福利與自身飲食習慣的關係,而下定決心成為蔬食者,甚至在17歲時轉變為一名 Vegan 與動物權的推廣者。

在多年前「動物權」這個概念在臺灣尚未成熟,要為動物發聲並不是件容易的事,常會被誤認為是和宗教有關,或是遭受到他人的冷嘲熱諷。然而,我發現了「ANONYMOUS for the VOICELESS」這個動物權推廣團體的存在,時間大約是在2019年,Covid-19 疫情還沒爆發時,這個團體有越來越穩定以及擴大的趨勢。那時候他們透過臉書社團聯結志同道合的伙伴、交流動物權推廣資訊,定期在北、中、南部舉行活動,臺北、臺中、臺南、高雄四個直轄市中都能看到成員們在街頭行動的身影。我深深被他們推廣的熱忱與勇氣所感動,因此下定決心要跟隨他們的腳步,站在街頭為動物發聲,這個決定甚至成為了我選擇大學所在地的因素之一。

這個動物權推廣團體的概念是從國外引進臺灣的,當時的發起人為了推動動物權利的概念,特地飛到國外向AV組織學習如何操作這種「街推模式」。不同地區每個月至少都會有一次街推行動,若有餘力甚至會再增加推廣次數。而街推的方式很簡單,自願參加的推廣者輪流背著一臺螢幕,螢幕中播映「國外」畜牧業惡劣的動物養殖環境,以此引起路人的駐足,推廣者再向有興趣了解這項活動的路人分享想法。(這裡所指的動物特別是以「經濟動物」為主,例如牛羊雞豬等,在市場上具經濟價值,供人類役用、食用、使用的動物。)


圖:「ANONYMOUS for the VOICELESS」在臺灣的街頭推廣活動。(「ANONYMOUS for the VOICELESS,Taiwan」提供)

在分享我的參與街頭推廣經驗之前,先說明我與伙伴們推廣動物權利的主要理念與主張:首先,我們不認同人類可以隨意地對待動物,雖然動物無法用人類的語言表達自己的情緒、情感,但不代表人類能不管動物福祉而任意「剝削」動物。在目前的社會中,大部分的人不會隨便傷害伴侶動物,例如狗、貓、兔子等等,甚至在牠們的生命遭受到威脅時,會願意伸出援手。然而,經濟動物卻很少得到同樣的待遇,大眾出於經濟、營養、飲食文化等需求而較少關注其權利。尤其矛盾的是,若詢問民眾是否同意虐待動物這項行為時,得到的答案皆為否定,並認同人們理應尊重動物的生命。儘管如此,有時卻又因為不了解或不經意而忽視不同產業對於動物的壓迫。我們希望藉由推廣動物權利,來讓大眾意識到思想與行為之間的盲點與矛盾;也希望透過更多的資訊揭露,喚起眾人的「同理」,去嘗試「換位思考」,理解動物們所遭受的痛苦,而願意在「美味」、「營養」、「時尚」種種考量之外,以更多元的選擇來取代消費「動物性製品」,將對動物的傷害降到最低。

依稀記得自己第一次站在街頭,為了動物發聲的情境,將多年以來想說的話,一字不漏地傳達給陌生人,此時才驚覺自己的信念與勇氣所帶來的力量與影響力並不渺小,即便遭受質疑,也能堅定地闡述自己的想法。幸運的是,幾次下來的街頭推廣的經歷都很順利,沒有遇到惡意挑釁、試圖挑起爭端的民眾。不過,對於推廣者來說,這也並非完全是件好事,因為這樣便缺少向對方論證的機會,我們時常需要透過對談得知同溫層以外的人的想法,找到彼此想法的不同之處,進一步去討論雙方對於動物權的想法。例如:不認同動物權利的人會認為,經濟動物的生命價值完全是為了人類而存在,沒有權利可言;又或者是因為營養、文化習慣等無法放棄食用肉品的習慣。而對於推廣者來說,正是因為僅以人類的需求作為出發點,才造就目前視經濟動物為工具而輕易奴役與剝削的意識形態。


圖:自願參加的推廣者向路人展示「國外」畜牧業惡劣養殖環境的影片,藉此向駐足的民眾分享動物權的內涵。(「ANONYMOUS for the VOICELESS,Taiwan」提供)

而藉由與他人談論次數的增長,讓我逐漸了解到「動物權」這項概念的普及,在臺灣還有好長的一條路要走。要轉變民眾視動物為工具的想法是一項大工程,加上現代養殖場、屠宰場與人們生活空間的分化,經濟動物遠離於人們的生活環境之外,使得人們可以不用去聽、去看、去感受其他生靈的哀嚎,也看不到這些動物失去生命的過程。同時農業與畜牧業的工業化,為人類帶來與食材的「異化」關係,入口的食物不是自己親手耕種、飼養或製作,而是由他人或機器代勞,經過好幾道程序處理,才成為餐桌上的佳餚。

在這樣的情況下,人們要如何意識到餐盤上的「肉」,是來自於一個有感知的生命體呢?未將動物當作一個獨立且完整、能夠思考與感受的生命體看待,何來有「尊重」的想法?更別說是慎重地對待經濟動物,並關心牠們的生存權利了。以前陣子發生的事件為例,一頭活生生的豬因貨車柵門未關好而摔落車道上,某機關為了跟上流行,使用了「降肉」的梗圖來宣導道路安全,而多數網友對於此行為的觀感非但不是指責,反而是對於該機關的反應、幽默感讚許有加。許多人可能忽略了這頭豬也是一個有感知的生命體,意外摔落的「牠」會痛、會害怕、會受傷……。

另外,街推時,也有人會問及:提倡動物權利,會不會讓相關業者失業呢?事實上,無論是什麼行業,都存在著一定的風險,與經濟動物相關的產業,並不會因為提倡動物權利而在一瞬間瓦解,比較可能的是以逐漸轉型的方式,來符合當代社會日益重視「動物福利」與「動物權利」的趨勢。因此,若能儘早朝向更友善動物的產業轉型或是轉往其他產業發展,都是避開風險的方法。 

還有一些路人回饋時提到:重視動物權利,改為「純植物飲食」對於人體未必健康,因為無法攝取到足夠的營養。我認為,良好的生活型態才是真正維持健康的方法,在乎營養均衡的人會認真研究自己吃進口中的食物對於身體,甚至外在環境所帶來的影響。目前臺灣擁有多元、豐富的蔬食環境,且相關資訊發達,要兼顧身體健康、動物權利、友善地球,在生活中執行「純植物飲食」並非想像中的困難。 

隨著街推次數漸增,除了前述提到的民眾回饋外,我還觀察到了一個推廣方法上的問題:臺灣的組織所使用的影片播映內容中的地點主要是「國外的」屠宰場、養殖場,並非臺灣本土的畜牧業,使得民眾會提出相關質疑,例如:「臺灣應該不是如此吧?」、「我們沒有這麼的殘忍吧?」、「臺灣應該較為人道吧?」這些問題都顯示出影片的說服力不足。對於已經熟悉動物權議題的我們來說,已經非常了解影片想傳達的宗旨,再藉由實際內容去闡述我們的理念;但對於一個剛接觸這個議題的人來說,便會冒出許多問題,甚至是質疑街推活動的可信度,忽略了倡議背後想傳達的理念。


圖:街推影片中出現的場景多為「國外的」屠宰場、養殖場,容易讓民眾質疑:「臺灣應該不是如此吧?」(「ANONYMOUS for the VOICELESS,Taiwan」提供)

因此,「如何使動物權推廣活動在地化?」是臺灣推廣者須重視的課題。目前與與本土畜牧業相關的影片並不多,例如有「臺灣乳牛飼養五大痛苦指標」「豬的最後一哩路」等等,前者是台灣動物社會研究會所拍攝的影片,製作者實地拍攝乳牛養殖場,呈現乳牛在臺灣濕熱的飼養管理環境中身心受迫的景況;後者為公視「我們的島」節目所拍攝的紀錄影片,呈現豬隻在生命結束前,被活體拍賣及運送途中飽受折磨的過程。藉由這兩部影片可以看到臺灣畜牧業的部分問題,然而,影片公開時也會有畜牧業者跳出來,澄清影片中的景象並非完全屬實,拍攝的角度與手法可能會將畜牧業者「污名化」,影片內容與實際情形有所差異;並辯解說有不少畜牧業者致力於改善動物的福利,只為了能在友善動物的同時服務社會大眾,為何動物權利論者將他們視為「罪人」?類似的情況層出不窮,雙方各執己見,很難聽取、理解彼此立場的說法,使得畜牧業者與動物權利推廣者常常處於彼此對立、僵持不下的局面。

綜上所述,由「本土」視角去反思臺灣動物權利的推動,在今天究竟走到了哪個階段?未來還能推進到何處?也許我們可以借鏡西方國家的倡議經驗,除了宣導的影片是在當地的農場拍攝,具有在地的發展脈絡,還多了一層與土地的連結,讓民眾較有切身之感。另外,也需要在學習西方國家長處的過程中,找出並轉化更多適合臺灣的推廣模式,例如:挖掘在地民眾的聲音、了解臺灣大眾對於畜牧業或動物權利的看法,以發展更適切的推廣方式;或是搭建在地畜牧業者與動物權利推廣者充分對話的平台等。將倡議「在地化」,我認為是身為本土推廣者須具備或加強的一套思維模式。

對我個人來說,我透過與大眾的對話瞭解到:關於動物權利這個議題,每個人切入的角度與重視的事物皆不同,有人在意影響「生活方便性」,有人看重「個人健康」,有人擔心原本的「經濟活動」或「產業利益」受損等。因此,我開始嘗試在日常生活中運用多元的方式與人交流,例如:帶領他人到重視動物權利的餐廳用餐、招待朋友享用自己親手料理、烘焙的蔬食餐點、舉辦公開的共煮活動……。在實際手作與體驗的過程中,讓參與者逐漸卸下心防,分享自己對於動物權或純植物飲食的想法,也在其間感受到各自擔憂與在乎的物事,都有多元的解決方式;而開放的溝通與交流,將有助於理解彼此的想法,進而埋下改變的種籽。

期待未來能以扎根本土、多元又開放的方式,來讓動物權利推廣這項工作觸及到更多的人、影響得更為深遠,讓我們關懷動物的護生與平權理念能夠在臺灣普及和落實。 


圖:街推活動的開放性與隨機性能夠觸及到不同年齡、性別與身分的族群,而有機會展開關於動物權的對話。(「ANONYMOUS for the VOICELESS,Taiwan」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