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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城區的巡航冒險記——楊迪與柳屋/柳美術館

作者 / 高禎臨(東海大學中國文學系助理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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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7月加入人社實踐計畫的東海大學團隊,以台中市中區作為一個長期深耕的場域,並分別從市、農、工、賞、社群與空間幾個面向切入,建立團隊與地方、居民之間緊密脈絡的路徑。其中「賞—劇場組」由外文系蔡奇璋老師、中文系高禎臨老師帶領東海學生團隊進入中區,將陸續以文字、影像與劇場幾種載體來呈現地方故事。團隊以長時間城市踏查、田調採訪等方式,為中區特殊的「空間」與「人物」留下兼具寫實性與文學性的報導與影像敘事,透過這些記錄讓更多人認識中區的地方特色。而這些空間的觀察與人物事件的蒐集,也將作為之後劇場展演的場域和題材。我們希望未來在中區的空間演出中區的故事,藉以串連起台中的過往歷史與當代生活,並作為一種連結群眾情感與建立共同記憶的方式。我們將為地方寫出故事,同時也在地方實現著一段新的故事。



圖:座落在柳川古道內的柳屋,是由東海建築系學生發想、整修與規劃的空間。

曾經在某一個夏日的夜晚我帶著幾個學生一起前往中區;這也幾乎是我自己第一次在晚上走進城區。入夜後的中區睡得深沉,除了極少數商家還點著燈,此時的城市安靜地如同黑夜裡的大海,交織穿梭的街道像潮浪一般包圍著海上靜默的群島。

楊廸說,她希望柳屋可以在夜裡發光,照亮這個城市。

柳屋/柳美術館隱身在中山路257巷的柳川古道間,穿越曲折的巷弄與窄仄的通道,彷彿武陵人意外闖進桃花源,我們來到了柳屋。柳屋原本是建築系學生楊廸的畢業設計;她花了兩年時間和一群朋友們一起整修了這棟老房子,保留了房屋大部分的結構,也試著讓另一些屬於當代的物質、符號與意象並置在這個空間裡。因此在柳屋你能看到一道道時間的軸線,從清朝到日治、以至此刻的當下。


圖:學生們訪問楊廸,探詢柳屋的修整經過與空間規劃歷程。

在房子整修完畢之後,初始他們並沒有勇氣親自經營這個空間;唯一的信念是,這不再只是一間單純的房子,而是一個承載許多人一段共同生命經歷的參與式空間。未來如果能延續它在整修過程裡所發生的事,讓柳屋定位為一個開放的場域,繼續留下人們往返此間的足跡,這個空間也將因為這些反覆的書寫而不斷被賦予新的意義。也從那一刻開始,他們投入了大量的心力在柳屋的經營,而有了今天的柳美術館。

一個年輕的建築系女孩何以會對整修與經營一棟老房子感到興趣?特別是在以設計為導向的科系裡,這可能不是一個典型的設計,甚至更因為不只是構想、必須親手實作,而更具難度。楊廸從大四的時候就開始思考建築這條路到底要怎麼走,似乎身邊的人都在講風格、講形式。從前的她也很在意形式;可是有一天突然頓悟,想著是不是一定要遵從這個規則?於是她想要試試別的可能性,看見別人所忽略的。建築應該不只是在成就少數人的美學,許多時候做設計的人似乎總是在為10%的人做事情,她想要試著關心那被忽略的90%。

那所謂的90%,或者正是屬於庶民的美學,以及在他們生活裡關於空間與建築的意義。


圖:柳屋樸素而開放的空間,讓策展者能不受限地發揮創意。

在他們的構想與發展過程裡,幾度轉換柳屋的使用目的和規劃,最後定調為一個美術館;理由在於中區少有藝術性空間。再則楊廸希望這裡可以是一個相對平實的展場,讓美術系與設計科系的學生不用花那麼多錢去找昂貴的空間策展。於是柳屋開始陸續有了各式的展覽。關於未來也是她現在正在進行的是:希望這裡有更多不同有趣的事持續發生,包括平面的展覽或立體的展演,並促成各種不同身份與族群之間的對話。透過這些事作為一個吸引大家來到中區的理由,同時也讓中區的居民發現,他們熟悉的生活場域裡開始有一些不同於以往的事正在萌芽。

然而柳屋的存在與在這裡發生的事,或許讓一些其他地方的人願意因此走進中區;但對於居住在此處的人而言,能否同時也帶來一些影響?楊廸說這是她正在努力的事。於是她試著扮演一個溝通的角色,為走進柳屋的中區居民做介紹;同時也主動走進其他的生活場域,與鄰居們建立更熟悉的脈絡,向他們說明柳屋這個空間,以及這些藝術家們在做些什麼事。同時,她期許自己是一個尊重過去的人,不僅將新的能量帶進這裡,也把此處的過往帶給未來的人,讓年輕人也能知道中區的故事,而非將過往的記憶剷除覆蓋。楊廸不只是一個空間的經營者,也讓自己成為時間的翻譯者;在此處進行著交換時光的行動。

這是一件需要時間和耐心的事,所幸她的友善與真誠也著實召喚了善意的回應;周邊的鄰人開始與她互動,關心她要做的事。例如柳屋旁的另一棟白屋子裡的黃大哥,有好長一段時間,黃大哥會為他們在入夜之後點亮房子後方廚房的燈;黃色的光折射進柳屋時形成了溫暖的光暈,也間接照亮了夜晚的柳屋。


圖:《金色的特拉皮亞魚》納入柳屋附近的環境背景,創作出奇幻故事。美術系學生們再擷取其中意象,結合柳屋的展示環境,發想各自的作品,成為彼此串聯呼應的展覽。

造訪柳屋的這一天的展覽主題,是一位逢甲建築系的學生劉鎮宇以台中舊城區與柳屋空間作為靈感,寫成一篇充滿城市隱喻的虛構小說《金色的特拉皮亞魚》;其後再由幾位美術系的學生抽取在小說中出現的文字意象,轉化成多個利用不同媒材形成的實體創作,這個展覽因之而生。

小說的結尾其中一段是這樣的:「在木木卯河的一道即將枯竭的支流裡,一位從中央社區國北方來的女子,從河裡的淤泥中挖掘出一尾尚未完全腐爛的魚屍體,那是一尾非常獨特的魚,整隻魚身上都斑駁地鍍有金箔,在她的手掌心裡,留下了許多美麗細薄的金色鱗片。」

唯有人們能留意到殘破表象之下的歷史意義與動人的生活紋理,並如同一個考古學家一般耐心地挖掘空間裡的時間軌跡,我們才可能找到珍貴的寶藏。

小說裡同時也提到:「從世界歷史的角度來看,藝術一直承擔著將生活從憂鬱中解脫出來的責任,它給予我們進步的一種渴望和欲求。」

藝術究竟是否能改變一個城區以及城中人的生活?這個探問還留待漫長的時間來耐心驗證。然而當人們發現海上有光,開始趨船駛向舊城區,或者哪一天這裡亦可能見到萬點漁火重現海面的場景。楊廸期盼柳屋能夠在夜裡綻放光亮,這自然是個隱喻;中區的過往因為經濟蓬勃而繁榮熱鬧,如今人們重新來到中區,仍舊帶著風華重現的期待。但年輕的女孩想著的是商業、經濟之外的另一種價值,期許以藝術作為人生中的一種嚮往與追尋,以及相對於現實而存在的、心靈上的安身立命之處。


圖:東海大學高禎臨老師(右一)和她的研究團隊與楊廸(左一)在柳屋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