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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展開」的社會實踐:記訪談睦怡

作者 / 徐葆權(中山大學人文創新與社會實踐計畫專任助理)

編按:人社實踐計畫一直以來都相當重視不同大學團隊、實作場域之間的分享與交流,惟近二年來,計畫辦理的大規模實地參訪活動不時受Covid-19疫情影響,因而取消或延期舉辦。為了讓團隊伙伴能有深度互動的機會,計畫辦公室特別邀請各校第一線駐點的博士後研究員、專任助理加入跨校觀察與書寫的行列。

由實作者來報導和書寫同行的「門道」,一方面高手過招,能實際挖掘出社會實踐工作者遭逢的內在經驗和在社區走闖的眉眉角角;另方面也能透過跨校的異地交流,到其他場域走看體驗,認識不同的實踐議題與操作方式,在忙碌日程中的些許留白裡重新思考自己的工作和生活,也在相互砥礪的過程中為彼此充電。期待這些人物書寫與人情互訪,能夠溫暖一起前行的伙伴,也為讀者探照出大學社會實踐工作者鮮為人知的繽紛面向。


「平生不識周睦怡,便做人社也枉然。」

或許說得有些誇張了。但對我們這幾個人社實踐計畫的「後進」學校而言,睦怡確實就是「(幾乎)一直都在」的一個象徵,只要講到計畫總辦,就會想到睦怡(當然還有慧艶、欣華、珮宸、祐磊跟「另一個總辦」的阿B、小沒)。然而這樣一個時常走訪場域,幫忙協調許多事情、也引導大家繼續前進的人,我在寫這篇文章前,卻微妙地覺得其面目有些模糊。

其實我不太記得到底是什麼時候第一次跟睦怡見面──或許是在臺大社會系吧,好像是博後的工作坊,但當時中山還在找博後,又是計畫開始後不久的第一次「跨校活動」,我們這些助理只好硬著頭皮去參加。不過我已經沒有當時對睦怡的印象,畢竟現場幾乎都是不認識的人,社交迴路有點過載,只能盯著桌前的文章看。之後睦怡開始南下高雄陪伴中山大學執行計畫,我才慢慢認識這位「總辦的博後」。

睦怡與人社實踐計畫的緣分,起於太陽花學運。當時睦怡還沒畢業,從德國回來臺灣做田野,剛好遇上這場席捲全臺的社會運動而深受衝擊。一方面是很擔心,如果事態發展不理想,甚至臺灣的民主制度、成果最後消亡了,說不定連論文都直接不用寫了;一方面也可能是由於主攻政治學的關係,在服貿爭議、學運期間覺得原本理所當然的很多事情(如民主制度)突然變得非常脆弱,甚至發現所學的知識與現實發展的狀況居然有巨大落差,令睦怡感到十分困惑與恐慌。


圖:睦怡在臺北市社區營造中心舉辦的「社造沙龍:多元的日常經濟」擔任主持與引言人。

「雖然身在這個社會,甚至你還在研究它,但你對社會的很多事情是很陌生的。」

受到師長支持,同時也很好奇民眾的想法到底是什麼、在學運中有沒有對服貿議題有更多認識,睦怡加入街頭審議志工的行列,並支援許多學運中的活動,從中認識了人社實踐計畫的成員。當時計畫已經開始執行,但在學運期間,計畫團隊認為這是一次相當重要的社會運動,也在思考大學在這樣的大型社會事件中能發揮什麼作用,因此便積極投入街頭公民審議的活動。睦怡因此與計畫的成員們在太陽花學運期間「共事」了一陣子,並認識了陳東升老師。後來計畫總辦的博後到其他學校任教,那時睦怡也正好畢業,順利申請上總辦博後的工作,成為人社實踐計畫的一員,有機會進到不同的社區、地方和部落認識臺灣地方社會的多元性。

然而對睦怡來說,一開始加入計畫卻是宛如「走錯棚」一樣的格格不入。過去在德國攻讀政治學之故,讓睦怡相當習慣於規律的安排:每天要跟哪些人開會、處理什麼事、看多少書跟論文、寫多少字的文章,一個月的安排如何、一年的安排如何,一切都規律且可預期,因此也能提前為每一件事作好準備。但是加入計畫後,卻是處處都有許多「超展開」的不確定性,讓睦怡沒有辦法事先準備,也不知道自己應該準備什麼。例如光是開會這件事就充滿意外性:誰會出席、誰不出席、誰突然跑來出席,很多時候都很難預料。此外,需要時常走訪各校場域的睦怡,發現自己幾乎每一天都在認識新朋友,但又覺得不記得人家有點失禮,只好強迫自己趕快把臉跟名字跟頭銜通通連好記起來……。「好累喔!」睦怡說,因為這些跟「與人交往」的技能都不是自己過去擅長的事,每一天都充滿挑戰,然後每一天都覺得精疲力盡。


圖:到各校場域拜訪團隊與社區伙伴,總是一場腦力激盪、心靈充電的旅程。

在工作上,睦怡一開始也不清楚計畫是在做什麼。雖然在加入前就已認識計畫成員,但畢竟是在學運的場合裡相處,而非在計畫場域認識,因此對計畫內容自然也不清楚。此外,由於主修的是政治學,一開始睦怡也對其他學門關心的議題、研究的方法不甚瞭解,所以進到場域時,會發現自己對伙伴學校團隊盤點的議題、採取的研究方法、甚至是行動方案等等,很多都不太熟悉。以原住民議題為例,由於伙伴學校的成員都是學有專精的老師、博後和助理、對話的對象也是熟悉場域大小事務的部落中人,討論議題的方法自然不會取徑「外行人」、「外地人」、「局外人」能理解的方式,這使得睦怡發現自己很多時候跟不上他們的討論和脈絡。

當我在訪談睦怡,聊到這段往事時,其實當時在談的主題並不是開始在計畫工作的感想,而是「有沒有曾經想過要離開計畫」。感覺得出來剛進計畫時的掙扎,對睦怡來說真的很深刻、總覺得自己好像拖累大家:照理說身為計畫辦公室的博後應該要跟團隊成員、社區伙伴一同討論,帶給大家不同面向的良性刺激,但是睦怡卻完全不熟悉伙伴們探討的議題、更遑論相關的研究方法與理論。對睦怡來說,那時真的感覺找不到自己的角色定位,也覺得無法勝任自己應該扮演的角色。

幸好當時的睦怡得到許多老師和伙伴們的幫忙和各種議題系列的「補課」。跟陳東升老師討論這個困境時,陳老師很正向地回應:「沒關係,就邊做邊學,妳就去跟他們聊天,看他們怎麼說妳就跟著學,多去互動。」除此之外沒有太多指示與要求,讓睦怡有充分去探索的時間和空間。而總辦公室伙伴們及計畫裡的老師們也給睦怡十分充足的支持,無論是知識上還是實務上的經驗,都願意傾囊相授。這些善意與養分的支持,讓睦怡更有能量去與計畫伙伴們互動,一起進田野做訪談、分享彼此的專業和關懷,以及學習不同思考和運作計畫的方式。透過跟計畫伙伴們的頻繁交流,睦怡逐漸覺得頻率和節奏逐漸可以對上,進場域時各種經驗能逐漸積累、引發更多靈感,也越來越能進入狀況,從現場的反應了解大家描述的狀態、談論的情境,這才真正開始在「總辦博後」這個角色上能夠有所發揮。


圖:睦怡在「合作吧!街區」街區再生組織案例分享會介紹魁北克的社會經濟模式,也不忘幫新作坊打廣告。

「我覺得在這個環境裡的自己,比較會順從自己想要展現的樣子」

「跑錯棚」的睦怡,雖然面臨與過去完全不同、隨時可能變動的工作型態,但卻似乎意外發現自己很喜歡這樣的狀態。想笑就笑、想哭就哭,需要幫忙就向大家求助,發現場合不對時也能瞬間讓自己「隱形」不被注意。例如在過去政治學領域許多場合和氣氛往往比較嚴肅陽剛,如果為了什麼事情流淚或求助,將難以跟專業形象連結;然而在計畫裡,睦怡很常因為接觸到感動的事情而落淚,偶爾也會因為事情不順而感到挫折或憤怒,計畫的伙伴也都很能接受這樣的情感表現,願意去傾聽及安慰,這也使得淚水和憤怒不會停留在情緒,而能轉換成力量去尋求解決的方法。在人社實踐計畫這樣一個成員大多願意相互傾聽和支持的環境裡,似乎也讓睦怡能在不影響別人的前提下更「放飛自我」,去展現自己想要展現的樣貌。

既然聊到了「跑錯棚」,我也不免要向已經邁入人生「下一棚」,結婚生子的睦怡請教:怎麼在工作與家庭之間掌握平衡?睦怡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從側面引導我來思考這件事。在生養小孩之前,睦怡對於伙伴學校探討的議題都是覺得「很有趣」,認為是值得討論、研究的議題。但當小孩出生後,便讓睦怡開始思考,到底我們想要給孩子什麼樣的未來?有很多議題對睦怡來說,一下子突然變成是切身相關、重中之重的議題。

例如空污相關的議題,睦怡原本單純覺得這是很值得探討的議題,也很認同伙伴學校的操作方法;但是有了小孩之後,讓睦怡開始覺得伙伴學校和在地一起推動的議題,其實有很多都跟自身或是孩子息息相關。關心甚至參與這些議題,都是自己責無旁貸的一件事,也體認到和伙伴學校共同在計畫中努力,就是為了孩子跟自己的未來在奮鬥。因此工作、家庭、甚至生活的分野,對睦怡而言似乎並沒有非常清楚。或許這也是實踐型計畫的特色之一吧?由於大學團隊關注的議題都是重要的社會議題,只是需要一個契機,來讓我們重新發現這些議題和我們自身有多麼接近。所以睦怡對於新學校、新議題的加入一直十分期待;一方面是擴展自己的視野,另一方面則是樂見有更多不同的議題被討論與重視。


圖:睦怡(前排中)陪同任教於魁北克大學蒙特婁分校的Prof. Marie Bouchard(後排左四)參訪成功大學實作場域,與五酷農友、大東原團隊會談,提供社區經濟發展的相關建議。

身為「總辦的博後」,睦怡也時常被大家認為是「陳老師的代言人」,甚至敝校有助理只要看到睦怡來訪視,就會直接稱呼「科技部長官」。對此,睦怡笑著說,她也很希望自己是科技部長官,這樣就可以給大家更多經費預算來執行方案。睦怡覺得所謂「總辦的博後」跟大家就是伙伴關係,畢竟總辦與執行團隊同在一艘船上,大家有工作,她也才有工作。睦怡認為總辦的角色是傾聽大家的想法和困難,提供支持和協助,與團隊一起解決計畫執行所面對的問題,她希望計畫成員們實際感受到的總辦,也是如此。

由於寫這篇文章的時間,正是幾家歡樂幾家愁,有許多伙伴要離開計畫的時節,2022年1月的季會的主題也曾討論「當計畫不在了」這件事。於是我也請睦怡想想,如果明天就要離開計畫,會想跟計畫裡的伙伴們說些什麼?以下是睦怡的回覆:

透過這個計畫,認識很多樣的人、世界、和生命故事!也藉此進入了很多人的生活和生命,形成了交集,在某一段時間裡彼此相遇、相知、相惜,一起創造一些事情、一些回憶,當然也包括一些遺憾。無論如何,大家仍帶著這份理想繼續前進,儘管不一定在同個位置或領域,但仍然會在某個時刻、某個點、某個關鍵字,想起那一段無論有多困難,都願意全力以赴的執著和任(韌)性!與大家一起努力,彼此相互支持,就是這個計畫最美好的部分。

與加拿大蒙特婁省Saint Camille幾位社區合作社成員交流合影。
圖:與加拿大蒙特婁省Saint Camille幾位社區合作社成員交流合影。

睦怡真心認同和喜歡這個計畫的精神和運作方式,這些過程即意義。她當然會期待有一份教職能持續進行社會實踐工作,但無論有無,她仍會找到某個合適的位置繼續投入在這件事情上。然而,睦怡覺得當自己看得越多、體驗得越多時,就再也回不去那個「可以預期」、「可以準備」的工作模式了。現在的她會更期待遇見不同的人、不同的事,在不同的場域,遇見那些「超展開」的可能性,以及與伙伴們在場域互動、拋接靈感和對話的即興交流和切磋。只要能繼續跟伙伴們一同努力,並且持續有新議題、新伙伴的加入,對睦怡來說就是最棒的事情。


【特別企劃:大學社會實踐者的相互贈言】

最後,睦怡有一些話想要送給我:送給浪漫主義的葆權,用生命去投入的種種努力,一定會留下痕跡,讓後面想要加入的伙伴,踩著我們留下的足跡,能夠少遇到一些困難,多看到一些希望,繼續向前邁進!

我也有一些話想給睦怡:謝謝睦怡!在計畫三年多的日子裡,雖然碰面或談話的機會不多,但總是能帶給我一些啟發。不管大家未來是否還在計畫裡,都希望能繼續與睦怡一起努力,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