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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kar,啦里吧的亮點,從想像到實踐——專訪帶領台坂青年會走過13年的董又瑋與高雁婷

作者 / 黃凱禎(臺東大學人文創新與社會實踐中心專任助理)文字整理與編輯;共同採訪/邱筱喬、張雯喬、黃凱禎

2025年7月,我剛加入臺東大學人文創新與社會實踐計畫團隊(簡稱東大團隊),因此沒有參與到自2019年便開始發展的實踐行動。我對場域的了解十分有限,僅能透過同事們的討論,一窺社區的種種處境,並從他們的話語中拼湊出整體的樣貌。在討論的過程中,「董又瑋」這個名字經常被提及,而他似乎是東大團隊在啦里吧部落(簡稱啦里吧)實踐行動的重要夥伴之一。為了讓我能夠更快進入狀況,同事們提議,希望我透過訪談董又瑋(Piya Gerhudu,又稱為「董哥」)與高雁婷(Muakay Lagaugavan),嘗試經由更多元的視角,更深入理解東大團隊在啦里吧的前世今生。

董哥因個人興趣,經常在部落舉辦籃球比賽,也因此認識了他的太太雁婷,之後二人常以各種方式投入部落公共事務。他們於2012年結婚,而那年也正巧是台坂青年會成立之時。不知是幸運還是悲慘,董哥在娶了美嬌娘的同時,又嫁給了部落,被選為青年會創會會長。讓他們未曾預料到的是,這個會長一職居然持續了13年(一般來說,會長任期大約三到四年)。

在這幾年間,青年會始終沒有一個固定的聚會場所。儘管鄉公所曾承諾在此地興建青年會所,卻遲遲沒有下文。因此董哥與東大團隊討論後,嘗試申請計畫來創造一個部落的共享空間,進而開始經歷了執行文化部「原住民村落文化發展計畫」(簡稱原村計畫)的種種挑戰。去年(2024年),在東大團隊協力下他們成功獲選,並透過搭建「niamen a cakar 我們的聚會所」(cakar意指人們聚會討論的地方),嘗試打造銀青共創基地。這不容易的一步,為啦里吧走出了一條可嘗試的新道路。原村計畫結束後,基地陸續辦了幾次大型活動,並時常亮相於社群媒體與原住民電視台,很多人開始討論啦里吧的變化。

影片:東大生前進啦里吧部落,體驗排灣族文化。

在這個情境下,銀青共創基地似乎成為一個可以深入了解啦里吧的切入點。為了讓我更貼近場域夥伴的觀點,同事們鼓勵我一起訪談董哥與雁婷,並由我將訪談內容整理成文章。下面內容以問答的形式呈現,期盼從他們的視角深入理解啦里吧,並跳脫東大團隊的單一視角理解過去的發展脈絡,藉此看見未來行動的更多可能性。

 

以下為董又瑋與高雁婷接受東大團隊的專訪內容:

東大團隊(以下簡稱「東」):請問青年會是如何開始?又如何發展?

董又瑋(以下簡稱「董」):2009年八八風災,受災比較嚴重的嘉蘭部落第一個喊出「為部落服務」的口號,並成立青年會,那時原住民電視台也有很多相關報導。啦里吧有位年輕人在電視台工作,把他的所見所聞帶回來跟我們分享。

高雁婷(以下簡稱「高」):我覺得那位年輕人是蠻大的原因,他覺得青年會這類的組織很好,可以讓大家團結在一起,會有向心力。我們的青年會,不是台坂的,也不是啦里吧的,是大家共有的。那時候吸引很多年輕人來參加,誘因可能與我們過去都在帶活動有關。你要不要參加一個團隊,會看裡面有誰,是誰在帶很重要。

董:原本有沒有青年會對我來說不重要,因為我一直透過舉辦球賽來帶動年輕人,啦里吧和台坂的都有,我想把我身上有的資源,轉化成影響他們的一些能量。後來我想到我們部落的封閉,思考有沒有改變的契機,所以成立青年會變成一個窗口、一個平台,希望透過青年會讓大家看到外面的世界,並帶來一些改變。


圖1:青年會草創初期,董哥帶領青年搭建涼亭。

東:請問如何看待東大在社區的角色?

董:其實我沒有想這麼多,外部單位進駐部落做研究,這個在我小時候就有。當時有聽聞鄰近部落的長輩有些排斥,他們認為外來者想要掠奪我們的資源。大概是這個印象,我沒有想要把這樣的印象留住,只是想去驗證。至於說對東大的想法,(我們跟東大的關係)就像一扇窗。如果我們要把它打開,開了窗,讓空氣流通,而不是單方面的進出。看東大主動提什麼,我也會丟出一些想法。以前大部分我要做的事,部落內部能夠給我的能量不多,他們也沒辦法給我意見,因為他們是很被動的。假如說現在要做一個從來沒做過的計畫,大部分都是自己想,再問問他們覺得怎麼樣。跟東大合作這六年,現階段比較能夠對焦,部落裡面其實也在整合,也在思考當東大進來,我們應該要怎麼樣,我們也在蛻變,不再是只有辦活動。


圖2:東大團隊與青年共同辦理的講座合照。

東:當初在什麼契機下申請原村計畫?執行計畫時遇到什麼困難?

董:那時候聽說政府有一個可以蓋青年會所的經費可申請,我們想爭取這個經費,結果這個經費後來就沒了。所以我和東大團隊討論後,先不要做青年會所,有一個聚在一起的空間比較重要,所以原村計畫才想蓋cakar

其實我沒有想過要提那麼大的計畫,因為不敢。我寫一些活動企劃沒問題,但是像文化部的計畫,我們沒做過,怕自己沒有辦法執行。前面計畫整理資料蒐集、計畫書撰寫交給東大團隊,我們負責執行。我希望我們能夠自己做,我們其實很依賴東大,這對我來說也是一種壓力,我不希望是這種狀態。

不過,執行前期還蠻痛苦的,計畫一直修正,加上不知道該從哪開始。到後期時,我才能夠抓得到計畫的進度跟計畫要的是什麼。原本計畫書寫得很厲害,但實際上我們的能量不足。也幸好計畫有修正,我才能重新審視計畫目標,盤點我們的現況與條件,再次評估能不能做到;到後期,要蓋cakar的時候,才比較步入正軌。

高:拿到計畫後,我們不知道要怎麼開始。因為當時蓋cakar包含的銀青共學課程是我排的,我就參考以前的經驗,安排一些課程。本來是這樣想,結果後面排課程有很多變化,很多想執行的事情好像來不及,或者是報名上課的年輕人太少,成效不佳。後來是在文健站(啦里吧文化健康站),用做cakar模型的方式,跟長輩一起討論。

董:比較具體的知道好像可以怎麼做。講實話,我覺得到現在都超出我的想像。當我覺得不太行的時候,東大的支持會讓我起來;當東大覺得不行時,我們這邊又會復活一點。所以我不敢奢望,我們能做就盡量做。


圖3:雁婷與啦里吧文健站長者製作涼亭模型。

東:拿到計畫後,第一次開計畫執行會議時,有好幾位台坂的年輕人與會,但他們後來好像都沒有參與?

董:後來我才有時間去問,他們認為這是在做啦里吧的事,而非台坂村。如果他們這樣想像,我也可以接受。到底這個空間是屬於誰的?這個cakar蓋在私人土地上,會不會蓋一蓋會變成私人的?他們不太敢問我,因為他們很小就跟著我,還是會尊重。

高:現在青年會的凝聚力也不像以前那麼強,再加上大家對要做的事情了解不深,一開始其實連我們自己也不確定蓋了之後會帶來什麼效益。因為部落裡的人對我們正在做的事情,多半是抱著觀望的態度。即便在村莊做過很多事情,我覺得現在要再進一步,並不是那麼容易。

東:中間有一段時間,你們有去外面參觀類似的傳統建築,也跟該建築的營造商有不少交流,你們是否想過要跟他合作呢?

董:因為我跟那個人熟識,他對我比較不會藏私,所以就去問他一些工法什麼的。那時候沒有想法,也不知道文健站的長輩那麼厲害。一開始我們年輕人自己亂弄,因為沒錢就是這樣。原本想說部落的年輕人有幾位在做建築工,採建築材料應該不難,結果還採錯,我們採的尺寸不是老人家要的。我覺得幫助很大的是模型課,不只是讓我們對計畫有了更具體的想法,也讓我們看到老人家真正的實力,他們真的太強了,超出我們的想像。


圖4:銀青共創基地模型與工班長輩。

東:原村計畫結束後,對下一步有什麼想法?對部落未來的期待是什麼?

董:現在導覽與大型活動,幾乎都在啦里吧。很多人都會說「以前啦里吧是一個蠻荒之地,什麼都沒有,怎麼好像台坂的亮點變啦里吧了?」外人只看到成果,但不曉得過程中這麼曲折。

我們也在改變,部落內部在重新整合,一步一步在想更長遠的事情。做事情需要有一群人,那這些人,首先是理念一致,第二是至少肚子不能餓。無論如何,這兩點是首先要確保的。所以接下來幾年,目標著重在人力的培養,像庭渝、展聞他們。

高:我覺得我們已經很努力在幫忙了,無論是啦里吧需要什麼,還是族人真正缺什麼,我們都一直在思考、在做。像遊客就是一個關鍵,有了人流,他們才有辦法真正營利。但有時候我也在想,其實有些人本來就有能力照顧自己,不見得需要我們特別去協助。而我們也常聽到很多人說想返鄉、想回來,可是現實就是,機會真的不多。

董:所以我一直很想做遊程,因為它可以帶來經濟效益,這也是我認為社區營造最終的目的——能夠達到自主自立。相較之下,遊程是比較快能見效的方式。像是賣東西,如果沒有人來,根本就賣不出去;但遊程至少可以馬上帶人進來,是比較有即時效果的。我不在乎盈利,而是希望透過遊程,讓部落參與,進而促進活絡。

高:既然真的想要做遊程規劃,那該蒐集的資料都要整理。未來的創業也是需要討論的,發展能夠營利的個人事業?還是繼續投入公共事務、推動社區的整體發展?這些都需要好好思考。

東:當南方草草節決定到啦里吧舉辦時,你們有什麼想法?

董:首先,南方草草節能讓啦里吧「走出去」,增加曝光度,讓更多人看見啦里吧。第二,透過跟不同的團隊合作,實際參與活動,等活動辦完之後,回頭看才會發現自己成長了。第三,我希望部落的年輕人能透過參與南方草草節的活動,更深入理解草草節想傳達的精神。這是一個很好的參與學習的機會。

高:與其只是讓外界的人認識啦里吧,我更在意的是,透過南方草草節的曝光度與號召力,讓旅外的族人看到,啦里吧已經不一樣了,正在慢慢改變、在成長。


圖5:銀青共創基地空拍照。


新進助理的編後話

從籌辦體育活動到成立台坂青年會,董哥與雁婷帶領台坂青年會走過十三個年頭。希望透過自己身上的資源,轉化成影響部落的能量,帶領青年走出部落。部落對外猶如一扇窗口,雖然窗戶的榫卯有些生澀,開啟時略顯吃力,但東大的進入猶如外在的助力,推動窗戶完全打開,使空氣得以自由流通。

原村計畫的執行並非一帆風順,計畫書歷經多次修正與調整,過程中雖有低潮,卻也促成了cakar的誕生。cakar的實踐不僅只是一座排灣族傳統建築工法的涼亭,更象徵著部落內不同世代之間的對話與攜手合作。在這個過程中,青年的投入,長輩的經驗與智慧,也讓計畫的成果不只是「完成」,更是「共作」的展現,為啦里吧注入新的氣象。

作為東大團隊的新進成員,我並未親身參與整個歷程,僅能從夥伴們的分享與訪談逐字稿中,逐步梳理出脈絡,於腦海中拼湊出圖像,嘗試以文字共感之。在訪談中,雁婷的一句話令我觸動:「與其只是讓外界的人認識啦里吧,我更希望讓旅外的族人看到,啦里吧已經不一樣了。」這不僅是一句話,是情感傳遞,更是一種呼喚,期盼喚醒旅外族人對啦里吧的歸屬感,照映了他們自參與部落事務以來始終如一的核心價值。

如今,啦里吧的故事仍在續寫,東大終究是配角。真正提筆書寫的,是一群願意走在一起的部落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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