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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城大時代》到《舊城青劇場》

作者 / 林裔心(東海大學人文創新與社會實踐計畫專任助理)

每年都會忍不住想要一起作大夢,
但都不知道結果會是如夢初醒,還是夢想成真

2019年十二月中,臺中中區順天宮-輔順將軍廟前,有一場名為《舊城大時代》的劇場展演,由在地青年社群愛社享熱吵民主以及東海人社協力製作,與大誠社區發展協會的社區長者共同演出,同時由青創店家明日餐桌提供盛食餐宴,來者不分長幼性別尊卑,皆有吃、有喝、有「鬧熱」可看。

東海大學人文創新與社會實踐計畫以臺中舊城區作為研究與行動的場域,在執行計畫的第一個年度,東海團隊便參與青年社群愛社享臺灣熱吵民主在舊城區舉辦的社區社群成果展,透過市集擺攤的方式,與在地社區與青年社群夥伴彼此打照面。2019年從單純參與、觀察的角色漸往行動者靠近,嘗試與在地議題工作者定期舉辦「社群小聚」,藉機向參與聚會的夥伴們提出「合作」行動方案的想法,並利用往後的聚會時間逐步討論如何進行。整體行動的設計重心包括議題遊戲化,以及與大誠社區合作的劇場展演,試圖用相對軟性的藝文活動拉近「社區」與「社群」的距離,促進在地長者與青年社群之間的生命對望與地方共創。

為突顯其目的,《舊城大時代》的整體展演設計,從頭到尾都企圖讓「社區」與「社群」——這兩群同在中區生活或生存,也為公共事務付出心力,卻因為世代之間的疏離與價值觀落差,在共事過程中往往意見紛陳的人們——能夠放心共享同樂。諸如主持人的組合、開場節目、看表演時所享用的料理,到劇場展演結束後開放舞台車無差別點歌歡唱等安排,皆盡力兼顧社區與社群雙方的喜好,不可厚此薄彼。

儘管活動地點鄰近中華路夜市與柳川水岸,在素來安靜的舊城區夜晚,這樣辦桌感濃厚的同樂晚會,還是突兀地讓參與者們像是作了一場夢,而這樣喧嘩嘈雜、光鮮亮麗的夢境角落,始終有一群為了讓夢幻場合得以順利進行,而暗自焦慮忐忑、忙得身心俱疲,卻還是一直互相扶持的青年社群小夥伴


圖:《舊城大時代》演出中區過往的故事,社群小夥伴們多居於幕後或從旁輔助。(郭怡棻攝)

舊城角落小夥伴AKA
有事「有想法有創意的年輕人」無事「那些亂搞的年輕人」

這群小夥伴們,皆因關懷公共議題選擇在臺中舊城區工作或生活,然而卻未必有穩定的經濟來源,又無法總是仰賴政府的資源挹注,隨著議題或專案工作結束,團隊也可能隨之淡出。至於工作型態則多半是任務導向/責任制,沒有固定的上班時間,好聽說是可以自由安排工作時間的專業「斜槓」工作者,但投入的時間與精神難以估量,甚至根本沒有下班時間可言。

在協力社區課程或其他例行事務、試圖拉近彼此距離的過程中,小夥伴們期待長期陪伴能影響或加強在地居民對公共事務的參與程度,卻經常卡在僅止於服務與陪伴的階段工作。原本為了行政管理方便,而以地域劃分而成的社區據點,在爭取資源、引入議題時往往自限於固有的行政區域,也不願意超越重複且慣性的工作,往深水區邁進。在服務社區與推廣社會議題的工作中,擔任協助、輔導、居中牽線、維繫關係與知識轉譯等,偏向「中介」或「橋梁」的角色,承包各種「大人們」口中簡單的「小事」。但往往在工作成果展現時難以「被」看見,甚至會被忽略或忘記,典型「有事鍾無艷,無事夏迎春」的鍾無艷,辛苦工作卻沒有功勞,就連「苦勞」的成分也很少得到肯定。

到了2020年初,小夥伴們再次討論行動方案時,回顧過往合作經驗並汲取可以互相觀照的元素,儘管大家普遍肯定《舊城大時代》的動機,以及過程中勇敢嘗試社區與社群的跨界合作,卻也還是很坦白地承認,社區與社群間因為對「共作」的認知落差,加上社區組織多半認為「年輕人」就會有創意、有想法、善於溝通協調,而加諸過多的期待,因此小夥伴們比預期承擔更繁重的工作:從企劃細節、安排社區劇場課程到表演器材道具的租借、搬運和製作,以及活動進行時的場佈場控,跑前跑後喬表演順序、廚房出菜進度的都是同一群人。劇場展演的內容明明主打「共創」,事實上卻只是「共同演出」了一場緬懷舊城風華的大夢。

多麼不願意類似的境況一再發生,有沒有可能透過再次的共同行動,而被認同也是舊城裡「有話要說」的一份子。儘管過去每次一起發的大夢,都很努力地去試試看,這次卻不想要再圓的是別人的夢,而是成就自己的。


圖:活動開始前,身著黑衣的小夥伴進行場佈,並協助社區長輩排練演出。(郭怡棻攝)

疫情來襲,放緩了行動的腳步。
好像偷得一點喘息的空間,可以好好想還可以一起做些什麼

2020年角落小夥伴們的合作討論,從詢問彼此紓困申請順利與否開始,瞭解小夥伴們各自受疫情影響的程度,確認尚有資源能繼續生存,才開始盤點可以使用的資源與有實現可能的表現方式。從議題走讀、文史導覽、系列講座或工作坊,到近年強調聚集效應被用到氾濫的主題市集、藝術季或生活節等各種展出形式,一時竟然難有共識。

只好開始細數臺中中區青年社群曾經一起發過的大夢,雖然好像還是沒有真的成功到能成為典範的案例可以參考,但除了微微感傷和挫折,透過回顧也意識到每一次的嘗試其實都有回饋:在一次又一次的嘗試過程裡,社群夥伴們也從中瞭解誰是真的可以合作的對象,以及適切的合作模式。如有些夥伴的狀態承受得起嘗試創新的方式,也有些不行;有些夥伴需要清楚任務的專案合作,也有夥伴喜歡且戰且走;有些人甚至不能合作,只想在看起來會有成果時才來參一腳,實際付出的心力有限,但若是真的有必要合作時,如何畫出界線,保持安全距離、各取所需……這些經驗其實比「成功」更值得我們珍惜。

重新審視《舊城大時代》嘗試以劇場為媒介的操作經驗,雖然再現了社區居民記憶中的繁華絢麗,但缺少了社群青年們看待舊城的視角與願景,而顯得有些微「走精(tsáu-tsing)」。也許……

也許,這一次可以試試看專心演一齣我們自己的好戲

幾位社群夥伴與我和晏佐、韋錠討論:「我們幫別人說出故事,但那些只有在私下我們自己會聊到的:夥伴們或創業或組團或開店,理想與生存的衡量與不同角色之間的轉換,不同世代價值的磨合等等故事,要怎麼被記錄下來?又要怎麼與他人分享?」為了讓以往總是在角落忙碌的小夥伴能夠自己營造舞台,底氣充滿地展現想法,並藉此跟想了解臺中舊城議題的人們、合作過的人與有可能在未來合作的組織對話,最後大夥兒決定共同提案。社群夥伴期望借重東海大學的專業師資,並延用2019年四月東海人社在中區舉辦被壓迫者劇場讀書會的構想,以「在地議題工作者演出在地故事」及「自己的故事自己訴說」的設定,在社群小聚引入相關的討論與工作安排。

2020年六月,東海人社團隊終於重啟因為疫情暫停的社群小聚。會中由熱吵民主成員、在地議題工作者與東海人社夥伴共同向社群夥伴們正式提出「舊城青劇場:Spirit or Bread」行動方案,希望透過劇場工作坊的規劃,與所有的社群夥伴們一起圓一場,不是為了滿足誰的KPI才要做的大夢,而是真真切切屬於我們這些青年社群的夢想。

成員以臺中舊城青年社群及個人為主體,目前參與成員約十至十五人,規模小但穩定。透過兩週一次的劇場訓練課程,從蔡奇璋老師舉莎士比亞「To be, or not to be,是哈姆雷特處在瀕臨崩解的內心世界時對自己的探問:我該苟活於世,還是奮起抗爭」為例,討論推廣議題為主的工作或生活中,遇到的各種「衝突」。其間,有夥伴說:「To be, or not to be,也是現代斜槓青年面對這世界時每天的嘆問」。而對於劇場的肢體練習,也有夥伴回饋:「練習專注,專注於呼吸、專注於夥伴的眼神、專注於回饋給夥伴的一切。在這個劇場裡,感覺得到我們是一起的。」我們在劇場中練習認識自己,也重新認識自己與舊城的關係。


圖:透過肢體練習學習專注並給予回饋,也讓參與者間更有信任與共感。(林韋錠攝)

矛盾與衝突都會成為繼續往前的養分

劇場課開設至今,參與的夥伴從原先僅止於工作上的互動,逐漸變成有生命共感的朋友。在準備劇場實作「坐針氈」[1]前的討論中,夥伴們從分享「衝突情境」開始,釐清進入臺中舊城區從事社區與地方工作所面臨的矛盾與衝突,在過程中也意外地讓參與者得到心靈上的「療癒」。有人忍不住苦笑說:「好掏心掏肺喔,的確會聯想到在做什麼集體諮商,還是戒酒會之類的。」但是也逐漸能夠在劇場實作的練習中,學會辨識衝突事件中的權力關係和每個角色的兩難,在揣摩呈現的歷程中開拓另一種觀看與理解的視野。

這次的《舊城青劇場》並不是單純的劇本排練,而是反覆叩問每個參與者的生命課題,持續探索並表達各自的想法,認識自己也同理他人,重新思考自身定位與往後的行動。最後預期以劇場呈現社會性的藝術表達,以軟性的方式突顯敏感的公共議題,希望帶給觀眾不同的觀賞趣味和思考角度,得以引發共鳴,也期待創造連結與對話。

目前《舊城青劇場》的劇本素材蒐集與討論已告一段落,正進入密集溝通展演方法與成果準備工作的階段,預計12月底會在角落小夥伴們生活與生存的臺中舊城進行第一次公開演出。期盼這樣凝聚與訴說的過程,讓參與劇場的所有夥伴,重新審視及定位與舊城的關係,能夠從中獲得能量,繼續結伴前進。


[1] 坐針氈(hot sitting):針對故事中特定的角色做深入性的探討,透過演出深入探尋人物的處境和心境。


圖:藉著每一次的分享叩問彼此的生命課題,除了自我探索之外,也開拓理解他人的視野。(林韋錠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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